再见温情：第二十章
（拍于2016年12月19日，内蒙古民族大学。）
这次促销活动的成功，对于崔鹏来说，无疑是个人事业的一次巨大进步。公司的发展及影响力如日中天，在高风驰的影响下，他现在也明白什么叫“注意力经济”了，而且，这意味着他们公司的前景非常看好，他们在当地营销的掌上电脑公司中可以说是一只独秀、鹤立鸡群了。这一方面有赖于高风驰这个铁杆儿军师的辅佐，另一方面，也证明他崔鹏的活动能力非比寻常。他看到自己公司的营销战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自然喜不自禁，整天红光满面，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那次市电视台为他们公司做专题片，是他第一次在全市人民面前抛头露面。现在回想起来他还会偷着乐上一阵子。
说到底，他越来越离不开高风驰了。他对于自己三年前慧眼识英才的壮举，一直沾沾自喜。可不是吗，他有着最充分的理由为自己当年的选择而自豪。是他的这个老同学，在自己公司面临严峻危机的时候做出抉择，事实证明了高风驰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这不仅使他们的公司加盟进入了当时风头正劲的“恒基伟业”，还掌握了那个专卖店实际控制权，进而使他们成为这个专卖店的最大控股者，并改组专卖店为股份合作公司。
这个公司的发展历程中，也处处留有高风驰的足迹。几乎公司的每一次策略调整和结构改组，都包含了这个人的高瞻远瞩。事实上，没有他高风驰，就没有公司的今天。
当然，他是一个非常重感情，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人。他对高风驰也是非常宽厚的。早在高风驰来这里帮他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公司总资产的四分之一转到了高风驰的名下；那次公司加盟“恒基伟业”成功之后，他又把自己所掌握的公司股份的20%转到高风驰那里。这样，他们两个人就成为这个公司最大的股东了。后来，他们把那个专卖店改组成为股份合作公司之后，他们等于是各自占有了公司的半壁江山。慢慢他们的雇员增多了，这些雇员也陆续成为这家公司的小股东，但是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掌握着公司75%的股份。
去年十一月中旬，在高风驰的倡导下，他们公司搞的那个“个性消费时代”——商务通先捷8823的促销活动，可真让他们公司，也让他崔鹏出尽了风头。按说高风驰的口才和心理素质，他应该多在公众面前露露脸儿的，可是这个人就是不答应。开幕的那天，高风驰几乎把所有的机会都让给了崔鹏，甚至还帮助他写了一个热情洋溢并且极富煽动性的开场白。崔鹏虽说是很愿意让自己抛头露面的，可是终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是高风驰固执地拒绝了。后来，高风驰提出要休假一段时间，他自然爽快的答应了。他看得出来，高风驰面色很不好，而且，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那样，动不动就呆呆的坐在那里，连电话响了都听不到。所以，也非常希望高风驰经过这次休假，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从云南回来，高风驰显得更加虚弱，经常吃不进什么东西，可是酒却是越喝越多了。他了解高风驰，知道这个人平时是滴酒不沾的，他曾多次劝过高风驰，可是收效甚微。直到那次高风驰去南京参加一个竞标会的时候，白丽华来到他这里，他才突然想到高风驰的心病是在哪里了。他本来想叫白丽华多安慰安慰自己的老同学，希望高风驰能够尽快振作起来，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
春节之前，高风驰和白丽华离婚了。这件事使崔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了白丽华的支撑，高风驰恐怕要更加消沉下去。高风驰搬进公司来住，崔鹏为了帮助高风驰振作起来走出低谷，经常陪他聊天直到深夜。在崔鹏的开导下，高风驰的心情好像逐渐好起来了，这让崔鹏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挽回局面。他不断地在高风驰和白丽华之间斡旋，希望他们可以重归于好，他很清楚，白丽华虽然已经和高风驰离婚了，但是这个女人一定非常痛苦，因为她依然深爱着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爱情也该如此吧。
崔鹏以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他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已经胜利在望了。可是，更加严重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那天，崔鹏还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八点来公司上班，他习惯性地到隔壁高风驰的办公室打个招呼，却看见高风驰还是躺在床上，嘴里还不停地呻吟着。这让他非常吃惊——高风驰通常都是早早地爬起来工作的。他立刻跑进高风驰的办公室，风驰风驰的喊了几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高风驰的额头，不禁啊了一声。
半个小时之后，高风驰被送进了医院。经初步诊断，他患了肺炎，需要住院治疗。而且，从他的症状显示，好像并不单纯是肺部感染。医院给他量了体温，测了血压，还进行了血常规和尿常规的检查，一个内科主任过来给高风驰进行了身体检查，用听诊器在他的肚子上仔细听了一会，本来想再询问高风驰一些情况，可是他烧得很厉害，几乎神志不清了。于是主任就布置护士下午要给患者做肝部的B型超声波检查，第二天早晨还要化验肝功。之后，便开始给高风驰输液，好像是两组消炎药，先锋B什么的。崔鹏从病房跟着那个主任出来，他非常担心高风驰的病情。
“医生，您看他怎么样？”
“嗯……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从听诊情况来看，这个肺炎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并发症。……他的腹腔有积液，而且腹水量很大。我会尽快给患者做漏出液药敏试验。”
“您的意思是说，问题还不光是这个……肺？……腹腔积液？”崔鹏极力想弄清楚这个主任的意思，这意味着高风驰病情的严重程度。
“是这样的。腹水是肝硬化失代偿期最突出的表现，腹水形成的直接原因是水钠过量潴留，其机理为血浆白蛋白含量减低致血浆胶体渗透压降低、淋巴液回流障碍、内分泌功能紊乱及肾脏等诸多因素，腹水出现以前常有肠胀气——这就是我刚才想询问病人的问题……大量腹水时腹部膨隆、腹壁绷紧发亮，致患者行动不便，腹压升高可压迫腹内脏器，可引起脐疝，亦可使膈肌抬高而致呼吸困难和心悸，……”
“就是说，高风驰是得了……肝硬化？”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你是他的……”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情况，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叫崔鹏，这是我的名片……”
“杜总编，这篇稿子，您说咱们是发是不发呀？”这是文都商报下面一个县城记者站站长的电话。可以听得出来，那面很是着急，是一种火急火燎地声音。
“这个嘛，要说这稿子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时间选得不大好呀。你想呀，现在各大报纸都忙着庆十·一呢，举国欢庆这当口，咱们发一篇抨击本地政府对经济发展暗箱操作的报道，怎么说也有点不合适宜呀。我们要看到主要矛盾，讴歌主旋律嘛！你瞧，咱们加入WTO已经十个月了吧，总体形势还是很好的。要我看呀，咱们等一等，过后啊，咱们发一篇评论性的文章，好不好？”杜生对着话筒，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哦……那，行，听你的。那我先把其他那几篇短讯先给您传过去。”
“好的，哎，我说小赵呀，下面的工作不好做，你可要多替咱们报社考虑，要多费心呀……”
“那是自然，好了杜总编，我不打扰您了，再见。”
“哦哦，好，再见。”杜生是今年三月份被提上副总编的，一晃儿已经有半年了，他比三年前高风驰离开这里时胖了许多，加上被提拔，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际。他的小姨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在年前结婚了，这可了却了他爱人海萍的一桩心事，也使杜生轻松了不少。看着海杰和她自己的丈夫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他也非常快活。
三年来，他虽说和高风驰、崔鹏他们还保持着联系，但是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同他们见面了。那年他去南京开一个会，才匆匆地和崔鹏打了个照面。那时高风驰正在准备自己的婚礼，也没来得及过去。现在想来也很遗憾的。毕竟，他们几个人算是大学同学里走得最近的了，彼此总是有种亲近感。他今年过年那会儿给他们打过电话，知道高风驰已经和那个女人离婚了，也着实为他难过。杜生知道高风驰是那种始终对感情抱有近乎天真的执着的人，他离婚的原因肯定和那个女学生有关的。后来他当上了报社的副总编，里里外外比从前更忙乎了，也就没有再和高风驰他们联系。这不，一会儿他还得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之后又少不了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好在多年的报业生涯让这个杜生已经习惯于这种应酬了，他懂得其中的玄机，并且游刃有余。
照例是每人发了一堆能用不能用的纪念品宣传品，听了一些半真半假的官话套话，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新闻发布会就这么草草收场了。之后的酒宴倒是异常气派，一时间酌光交错，热闹非凡。
前面主席台上有人发话了：“各位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在我们在座各位的共同努力下，我们文都工商界一年来的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在此，我谨代表文都工商界的全体同仁，向诸位表示由衷的感谢！……”
这时，杜生的手记突然响了，他略微低了一下头，掏出手记，看到一个很陌生电话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电话。
“喂，是哪位？……啊？谁？”在嘈杂的大厅里面接电话肯定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杜生喊了半天，也没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这样，你等会儿，一会儿我打过去。”
他感到很扫兴，快步从大厅里面走了出来，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开始打电话。
“喂，哪位？哎哟！是你！好久没联系了。在哪里呢？”杜生非常兴奋，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可是，这样喜悦的表情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停留多长时间，“哦，哦哦。怎么会是这样？啊，啊，行行，我一定通知到，哦，好，好……我这就去办。”
他表情冷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自己的那些纪念品什么的给和他一起来的同事交代了一下，就快步离开了大厅。他在酒店门前打上一辆出租车，朝着北方大学的方向驶去。
他去了经济学院。在学生工作办公室，他找到了总辅导员，一个姓王的老师。这个人也就三十多岁，胡子刮得溜青。杜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你好，请问，你能帮我查一下，咱们经济学院97届有个叫郭晓岚的学生现在在哪里吗？”
那个王老师起初没怎么抬头看他，但是一听到郭晓岚这个名字，这个人立刻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杜生来：“你是谁？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文都商报社的，我叫杜生。……是她的父亲，托我转交东西给她。”杜生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他知道这个女孩在这个学院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联系到她吗？”
“是这样啊。……我帮你查查他们班的校友录，你等等啊。”
二十分钟后，杜生在国际经济与贸易系97级（二）班的校友录上查到这样一行信息：“林杰茹，本市兴安区胜利三路83号政府大院14栋231#，联系电话：82300917。”
一转眼，郭晓岚已经在丽山对外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工作三年多的时间了。期间，她经历了从大学生到白领丽人的实质性转变。她现在已经是商务代理部的常务副经理了，全面负责本部的所有业务，经理已经跳槽去了另外一家公司，换句话说，她当这个部门的经理已经仅仅只是时间问题了。这段时间，她的个人经历里面，应该说有三件事情对她的成长产生深刻的影响。一个，自然要说到高风驰。三年里，她时不时还是要想起这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现在，她自认为自己已经能够非常平静地面对这件事情了。而且，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高风驰一定会得到心爱的女人的温存，幸福的度过一生。是这样的想法一直支撑着她，让她感到由衷的安慰。在她最困难的时刻，最需要帮助的时刻，最想家的时刻，是这种信念在支撑着她，让她始终没有退缩，没有放弃。
再一个，就是去年五月到七月，她父母的婚姻发生危机，她父亲和一个自己公司里的职员搞得火热，两个人的事情在公司里面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参加应酬，最后她父亲居然把这个女人领到自己家里来做客。她母亲忍无可忍，终于和他离婚。这期间郭晓岚曾经回过一次家，她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她在父亲的抽屉里见到了那个女人的照片，是的，这个女人要比她的母亲更加年轻，而且很漂亮。她对自己的父亲鬼迷心窍伤心至极，但是已经无能为力。她安慰心力交瘁的母亲要振作起来，她甚至用自己的经历来开导母亲。她想让母亲也来大连和她住在一起，可是她的母亲拒绝了：她要回到内蒙的一个小城，陪伴郭晓岚年近古稀的姥姥，并打算在那里找一份工作。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是郭晓岚永生难忘的。她在协助一个外商办理在她公司设立合资投资企业的过程中，竟然和这个老外上床了。这件事就发生在林杰茹毕业前给她打电话之后的那天晚上。她和那个外商早在几个月以前就有一些来往的，他是美国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他来到大连寻求合作伙伴，是郭晓岚的大力宣传让这个老外最终决定要和她的公司联合搞销售的。郭晓岚知道这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她所在的这家对外贸易股份有限公司，还没有一个如此规模的合作伙伴。能够争取到这样的合资，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崇高的理想。
那天，这个老外从自己公司总部飞回来，他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第二天就要和她所在的公司签定合作协议了。郭晓岚开车去接这个老外，可想而知，她是非常兴奋的。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接到林杰茹的电话。她蓦地想起自己在那个校园里曾经多么风光，想起和自己朝夕相处近两年的同学已经各奔东西永远分离了，想起当年自己和高风驰曾经是如此地相爱，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跑到高风驰寝室这件蠢事……然而，现在那里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理由让她向往或是留恋了。这种感觉让她寒彻心扉。同时，电话里面，她听到林杰茹说起自己父亲的女人，也是感慨万千，难以言表。她挂断了电话，眼泪一下子涌上了她的眼睛——自从离开校园，这还是她第一次掉眼泪。
之后，她沉浸在无边的怅惘中。那个老外看到她这个样子，就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哄她开心。这个老外一直都非常欣赏她的，这也是他决定和丽山对外贸易股份有限公司合作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非常浪漫的晚餐，郭晓岚心情很糟，喝了很多的酒……总之，所有这一切阴差阳错，导致她跟着这个老外去了他的公寓，最终投入了他的怀抱。在恍惚的激情之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高风驰的身边，她拼命地吻他亲他，在他的怀抱中一次次攀升到快乐的顶点。天刚亮的时候，她穿好衣服离开了这个还在睡梦中的外国男人，把自己关在单身宿舍里，整整哭了一天。此后，她再也没有和这个老外交往过，除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为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她谢绝了这个男人的一切邀请。两个星期之后，她便成了商务代理部的副经理。
这天，郭晓岚正在忙着批阅材料，准备下午的一场商贸洽谈会，一个秘书过来告诉她有电话：“郭经理，有您的电话。”
“我不是和你说过，十点钟之前，不要打扰我的工作吗？”郭晓岚不耐烦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
“哦，她说一定要你接，她说她叫林杰茹，有重要的事情。”
“好吧，帮我接进来。”一听是林杰茹，郭晓岚立刻改变了语气，她听到嘀一声之后，拿起了电话，“喂，林杰茹吗？怎么有空给我来电话呀，又和黄志刚闹别扭……”
林杰茹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听好了，郭晓岚。你必须立刻来我这里，之后我们一起去连云港。我们……”
“不会吧，我的好军师，你不打算老老实实地在家享受阳光、空气、水，还有什么来着，哦，爱情。咯咯咯咯……”
“嗨，我是说正经的，不是像往常那样就是和你瞎扯的。是高风驰出事了，真的。”
“高风驰？他，怎么了？”
“他在连云港办公司，得了病住院了。现在已经住了半年了。……”
“啊？什么病这么严重？”
“最开始以为是肺炎，后来查出来是肝硬化。上个月，医生已经确诊了，说是……”
“什么？你快说！快说！”郭晓岚屏住了呼吸，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生怕自己听不清那边说的话。
“是……肝癌，而且，已经……到晚期了。……”